宁静春夜,风月清明。
敬业侯府内挂着一百零八只红灯笼,前院三十六只,中院三十六只,后院三十六只,黑暗笼罩下微弱红霞荧光闪烁。
原本,该是喜庆的氛围,但是在这样的静谧中却显得十分诡异,仿佛这座传承千年的侯府成了一座坟墓,想要将府中之人埋葬。
风轻轻吹拂而过。
死寂中,庭院里,
红灯笼一个接着一个跳跃,使得阴影忽大忽小。
隐隐约约间,在暗红色的光芒遮掩下,有一缕缕粉红色的烟雾绕着灯笼照耀的边缘流过,一直蔓延到整座敬业侯府。
红、粉泾渭分明,却又纠缠在一起。
突地,一道冷白光芒划过——一柄长刀自后院池塘边上的亭阁内,眨眼落在前院!
沉疴负手而立。
与往日的老管家模样不同,此刻的他神情从容不迫,竟有一副睥睨天下的风采。
“哎呀~好重地血腥气呀~”闻人樱娇媚笑声回荡在侯府上空,有几分意外,但更多的是底气十足,“真不愧是江湖盛传的‘血屠’陈克~”
“既是拜神宗代宗主亲至,何必遮遮掩掩,不妨现身喝杯茶。”
沉疴高昂着头,灰白长发梳得齐整,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,插在发髻上的并非簪子,而是一柄只有刃的飞刀。
“别心急呀~大人未到,奴家可不敢僭越~”
“大人?”
沉疴顿了顿,眼神闪过一抹复杂,回身看向呆坐在石桌前喝着闷酒的周天策。
“老爷,您等的人到了。”
周天策动作不停,抬手抿了一口酒。
在他身侧立着一杆长枪,枪尾有短刃直插石板,枪身如墨,即便有油灯照射也没有光泽反射,枪尖足有两尺,几乎抵在亭阁主梁。
“远来是客,候着吧。”
周天策囫囵的说着,枯瘦的手掌握住酒壶稳稳地又倒了一杯,灰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润。
沉疴嗯了一声,算作回应。
抬手间,长刀倏然落在他手中,刀身上血槽闪亮呈暗红色,仿若鲜血从其上流过的纹路,浓郁的血腥味道扩散在这座亭阁内。
凌厉的刀意笼罩将亭阁护佑其中,如同月牙般,刃口朝外。
“嗬嗬……”
闻人樱飞身而至,婀娜的身姿落在池塘对面,身后九条粉红狐尾无风飘荡,将她衬托得妩媚又妖娆,举手投足间都仿若摄人心魄般魅惑。
“还是老侯爷明事理~”
“‘妖女’,你真是邪魔外道中的异类!”沉疴语气冷淡的说:“不过以你拜神宗和妖庭的关系,那位大人竟也愿意收下你,当真……世风日下!”
闻人樱笑容僵硬一瞬,旋即掩嘴媚笑:“大人胸怀若谷,他所做之事,岂是你这种恶人能揣测的?”
“呵!”
沉疴唇角扯动,手掌落在刀柄上,冷笑道:“老夫承认他的天资和修为,但依然不耻他的为人行事!”
“你……”
“退下吧。”陈逸平静的声音传至池塘周围,打断闻人樱的话。
“大人~他说您坏话~”闻人樱顿时眉眼含春,指着沉疴娇声告状:“您可不能放过他~”
沉疴没理会闻人樱,循声看向中院正堂,神情凝重起来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英武侯大人,当初你留下春雨剑在这儿,就想到今日了吧?”
在他的刀道神意中,陈逸并未隐藏行踪,甫一现身便已经出现在中院正堂内——春雨剑剑身微微颤抖,剑鸣声中透着喜悦。
沉疴看着手中长刀,不禁叹息。
武道修士所用的兵器不分法宝、法器,适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,若是兵器中生出器灵,那便是极佳的兵器。
因而在沉疴的刀意感知中,他隐约看到了那柄春雨剑生出器灵的雏形。
“吟!”
陈逸同样看着春雨剑,平静面容有了几分笑意,“老朋友见谅,过去这么久才来接你。”
好似听到他的声音,春雨剑更加抖动起来,肉眼可见的欢喜。
但没等陈逸招手,自他手腕中小玉剑倏然飞了出来,化为一道残影拖在春雨剑周围,清脆鸣响瞬间盖过春雨剑的剑鸣声。
“想造反啊?”
小玉剑内传出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,剑尖疯狂点在春雨剑上,仿佛是在教训后辈一般。
“之前人家是遵照主人的命令护持主母大人,如今人家回来了,你还想抢占人家风头?”
“吟!”
春雨剑抖动得更厉害了。
虽然听不到它的声音,但那意思明显是在反驳。
“哟,还想反抗?打死你打死你……”
陈逸看到这样一幕,不免有些哭笑不得,被小玉剑这样闹腾,他的杀意都有些消散了。
眼见小玉剑毫无停手的意思,他只得招手握住春雨剑剑柄,将其挂在腰间。
“主人呜呜……你有了人家,还要它啊……”
“你忘了吗?你可是我最大的底牌,自然需要一名小弟作为你的打手。”
陈逸看着小玉剑委屈巴巴的耷拉着,只得安抚几句。
“这还差不多,还有哦,主人答应过人家,要给人家换一身珍贵的材质,人家要求不高,不如就万年寒铁和星钻以百炼法铸体,再用幽冥河水淬火,出炉时饮百头妖魔之血,最好是大妖王,味足……”
陈逸:“……”
春雨剑晃动不已——吟,吟,吟。
“都依着你。”
陈逸安抚几句,熟稔地许下一张空白账册。
寒铁、星钻、幽冥河水等等,他见都没见过,等日后找到再说吧。
相信到那个时候,他也不会吝啬为小玉剑换身。
一桩插曲过后,陈逸收拾好心神,迈步间来到闻人樱身侧。
他没有去看沉疴,目光落在周天策身上,待看到他身侧的那杆长枪时,眼神不禁泛起冷意。
陈逸不会忘记,当初他和林雪茹被封禅掳走后,在京都府门外看到的便是这杆长枪。
“老侯爷,长枪在侧,威风不减当年。”
周天策饮酒的动作顿了顿,缓缓放下酒杯,浑浊眼瞳看了过来,枯瘦脸上皱纹挤在一起。
“看到英武侯当面,老夫想不服老也不行了。”
周天策皮笑肉不笑的说完,旋即看向闻人樱,又道:
“‘妖女’,先前你出手魅惑老夫,拜你所赐,老夫浑浑噩噩间忘记了许多过往伤心事。”
“老侯爷呀,往事已矣,您呀的确不能想太多~”闻人樱身体往陈逸身边靠了靠,一根狐尾有意无意的在陈逸背后环绕,却不敢落下去。
“不过您多想无用,强弩之末怎能与大人相提并论?您呀,乖乖低头兴许还能落个寿终。”
陈逸瞥了她一眼,“去门外守着。”
闻人樱心中凛然,不敢再多说,讪笑着飞身离开。
看来是这段时间顺风顺水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,在周家之事上,她怎么能替大人做决定呢?
该死该死……奴家再也不敢了!
没了妖女在场,陈逸便凝望着亭阁内的二人,冷淡的说:
“老侯爷驱离家眷仆从,与老管家守着偌大的侯府,是否曾后悔当初所做之事?”
“后悔?”周天策咀嚼这两个字,眼神蓦地凶恶,枯槁的脸上仍旧盈满杀意,“老夫最后悔的是当初没在你抓周仪式上给你下一枚毒药!”
“老夫后悔没让‘疯老头’那晚宰了你,更后悔放你平安拜入太虚道宗!”